风把最后一点余晖从雪山顶上扫下去时,我正蹲在碎石堆成的营地里,盯着铝制饭盒里蜷成一团的泡面。指尖接触到饭盒壁的刹那,寒气像细针一样扎进皮肤,这才想起出发时向导说的话:“在五千多米的地方,连呼吸都是件需要练习的事。”
背包里的瓦斯炉嘶嘶吐着蓝火苗,却连空气都烧不暖。我解开冻得发硬的矿泉水袋,将半融的冰块倒进锅里。水面浮着细碎的冰碴,在微弱的炉火下泛着冷光。海拔每升高一千米,沸点就会降低大约 3 度,五千多米的高度,水烧开时其实只有 80℃左右 —— 这个初中物理课本里的知识,此刻正以最残酷的方式变成现实。
半小时前,我在雪坡上摔了第三跤时,裤腿已经结了层薄冰。同行的老郑正用冰镐凿着冻住的睡袋,他的睫毛上挂着白霜,说话时呼出的白雾在防风镜上凝成水珠:“要不别折腾了,啃干面包得了。” 我摇摇头,从背包深处翻出那包红烧牛肉面。这是出发前特意塞进包里的,当时只觉得是应急的干粮,此刻却成了对抗高寒与疲惫的执念。
展开剩余76%锅沿终于开始冒气,细碎的气泡贴着锅底往上蹿,像一群犹豫的鱼。我把面饼掰成两半丢进去,面条在温水里慢慢舒展,却始终挺不起腰来。寻常厨房里三分钟就能煮透的面条,在这里像块倔强的石头,煮了十分钟还带着生硬的芯。瓦斯罐的重量在迅速减轻,罐身结了层白霜,握在手里像块冰。
风突然变急了,帐篷被吹得哗哗作响。我把身体蜷成一团护住炉火,火苗被气流扯得歪歪扭扭,好几次险些熄灭。缺氧让头痛像钝锯一样来回拉扯,每一次弯腰添柴都要喘上半分钟。手指早已失去知觉,只能凭触觉摸索着撕开调料包。酱油袋刚打开就冻成了冰碴,掉进锅里发出细碎的脆响,红油漂在水面上,像一汪凝固的晚霞。
“水开了吗?” 老郑的声音从帐篷里钻出来,带着浓重的鼻音。我掀开锅盖,一股温热的水汽扑在脸上,没有寻常沸水的灼烫,反而像层薄纱轻轻掠过。用筷子挑起面条,表面已经软了,咬下去却依然带着韧劲。最让人意外的是汤,明明没有沸腾的翻滚,却把调料的咸香熬得淋漓尽致,带着一种缓慢渗透的醇厚。
我把饭盒递进帐篷时,老郑正裹着三层睡袋发抖。他接过饭盒的手顿了顿,突然笑出声来:“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寒酸的晚餐。” 可当第一口汤滑进喉咙,他的笑声就噎住了。80℃的汤温刚好不会烫嘴,暖流顺着食道往下走,像条小火龙钻进冻僵的五脏六腑。牛肉粒在齿间化开时,我们俩都没说话,只有帐篷外的风声在呼啸。
我坐在石头上喝汤时,才发现星星已经漫过了雪山顶。每一颗都亮得锋利,像被冻硬的钻石。汤里的胡椒味呛得人直咳嗽,却也把眼眶里的湿意逼了出来。在城市里时,我总觉得幸福是需要精心准备的:要在靠窗的餐桌,配着舒缓的音乐,用骨瓷碗盛着精心熬制的浓汤。可此刻,在海拔五千米的碎石堆上,捧着铝制饭盒喝着 80℃的泡面汤,却尝到了前所未有的鲜甜。
老郑突然指着远处的冰川说:“你看,那冰缝里的蓝光,像不像小时候吃的橘子味冰棍?”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,冰川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,确实像被冻住的阳光。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,有点疼,却让人清醒。原来最极致的美味,从不需要完美的条件。就像这锅没烧开的汤,在缺氧的寒风里,用最简陋的方式,把碳水化合物和盐巴变成了治愈一切的灵药。
收拾锅具时,我发现锅底结了层薄冰。刚才沸腾过的痕迹还留在那里,像一圈淡淡的年轮。突然想起出发前在海拔三千米的小镇,老板娘说过的话:“到了五千多米,你就知道,能好好吃口热的,比啥都强。” 那时只当是句普通的叮嘱,此刻才明白其中的重量。人在顺境里总在追求极致,却忘了在绝境中,最朴素的需求里藏着最本真的幸福。
钻进睡袋时,身体还在发烫。那碗汤的暖意像存进了骨头缝里,连呼吸都带着点红烧牛肉的味道。老郑的呼噜声在帐篷里起伏,和外面的风声搅在一起,竟有种奇异的安稳。我摸了摸口袋里剩下的半袋调料包,突然觉得,所谓人生巅峰,或许从不是站在某个辉煌的顶点,而是在最狼狈的时刻,能捧着一碗热汤,看清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。
天快亮时,我被冻醒了。拉开帐篷拉链,正好看见第一缕阳光翻过雪脊。金色的光淌过冰川,把营地的碎石都染成了暖色调。远处的经幡在风里猎猎作响,每一次飘动都像在重复一句古老的祝福。我想起那碗 80℃的汤,想起面条没煮透的韧劲,想起老郑被胡椒呛出的眼泪,突然明白:那些没能达到的标准,那些不尽完美的过程,恰恰是生活最真实的模样。就像这高原上的沸点,纵然只有 80℃,也足够烧开一锅温暖的人间烟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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